處暑搶場
肖復興
我一直覺得,在大暑和處暑之間夾著一個立秋,顯得不那么對勁兒。雖然說立秋之后還有一伏,但一個“秋”字,總是和暑天是對立的。立秋意味著天氣要涼快了,怎么可以將一個有些蕭瑟之意的“秋”字,夾在兩個熱氣騰騰的“暑”字之間呢?
【資料圖】
當然,這是對于處暑的這個“處”字不理解。古人說“處”,是“止”的意思。也就是說,處暑是指暑天到此止步了。不過,按照我固執且幼稚的想法,還是應該把處暑和立秋這兩個節氣的位置換一下,起碼在字面上,可能讓人覺得更對位一些。
對于處暑這個節氣真正的認知,是我當年插隊在北大荒時獲得的。
這個節氣里,麥子已經完全收割完畢,開始在場院上晾曬,就要灌麻袋入囤了。這是一年稼穡中重要的一環。對于莊稼人,這就是最后的收獲季節。古書里說起處暑這個節氣,愛說的話叫做:處暑到,禾乃登。節氣和城里人的關系,遠趕不上和鄉里人的密切;城里人對節氣的理解程度,也趕不上莊稼的成熟速度。
這個季節里,晾曬麥子至關重要。麥子晾曬得不干,入囤之后就容易發生霉變。因此,這時候太陽就是麥子最好的朋友。但是偏偏這個時候,老天爺愛下雨,尤其是在北大荒,那雨說來就來,沒有個由頭。這時候的天,就像是小孩的臉,說變就變。剛剛還是響晴烈日,轉眼就可能變成了大雨傾盆。這時候,就得看曬場主任的眼力和指揮能力了。因為整個曬場的麥子,都必須趕在下雨之前用草簾子或帆布做的苫布苫蓋好。那節骨眼上,曬場主任簡直就像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整個曬場讓他指揮得萬馬奔騰,硝煙四起。在整個這一季節里,就連隊長也得看曬場主任的臉色。因為這關乎一年的收成。
那時候,我們隊的曬場主任姓蘇,山東漢子。一年時間里,在隊上,他都不顯山露水,好像沒他這么個人似的。但到這時刻,他顯得格外趾高氣揚。他能夠聞得見風起于青萍之末,可以趕在雨腳到來之前,搶先把麥子苫蓋好。等雨剛剛過去,他又會敲響曬場上掛著的那塊拖拉機的破鏈軌板,敲得震天動地,指揮大家搶時間,趕緊把蓋在麥子上的苫布和草簾子掀開晾曬。一天之內,這樣的蓋苫布掀苫布,不知有多少回,算得上是爭分奪秒了。
所以,那時候,這活兒叫做“搶場”。不知別處是不是也這么個叫法?一個“搶”字,活靈活現地再現了人們對于這個節氣的心情。后來,在書上看到關于處暑的若干民諺,其中有一句說:“處暑有雨萬人愁”。那時候,我們隊上最愁的是曬場主任老蘇。沒有那種搶場經歷的人,是難以體會這句民諺的滋味的。
我曾經寫過一首“搶場”的小詩:“云黑雷聲隱,天低暑氣濃。風來枝亂葉,雨去綠雜紅。車陷一尺泥,屋生半地蟲。搶場場院上,曬麥趁晴空。”現在看,寫得實在是太文氣了,把處暑搶場寫得過于詩意濃濃了。如果讓老蘇看到了,一定會指著我的鼻子說道:大雨來了,搶場的時候,誰還顧得上看枝亂葉,綠雜紅?我的眼睛里可全是麥子,麥子!
沒錯,處暑節氣里,搶場的節骨眼兒上,麥子是唯此為大的。那時候真的是怕下雨。哪里像現在,處暑前后,暑氣還沒有完全消散,就盼著下點兒雨,天氣能夠涼快點兒,還能平添點兒詩意。對于同一個節氣,人在不同的地方,人生在不同的季節,想法和心情是多么的不同啊!
壹點號 尹燕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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