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成千上萬的公司大肆宣傳他們減少碳污染的計劃，一個由可持續發展顧問組成的小型圓桌會議已經成為企業氣候行動的首選仲裁者。
科學減排倡議（SBTi，Science Based Targets initiative）旨在幫助企業制定氣候行動時間表，通過減少溫室氣體污染和清除大氣中的二氧化碳來減少其碳足跡。
這個由數十名分析師和技術專家組成的團隊將與企業合作，制定并公布削減排放份額的目標，并收取一定費用。這些目標要足夠深入和迅速，以符合將全球變暖限制在比工業化前水平高 1.5°C 的國際努力。SBTi 表示，它設定的目標是為了傳達一個信息，即該公司已經制定了一個可靠的時間表，以減少或消除排放，符合“最新的氣候科學”。
【資料圖】
經過多年的小規模可持續發展工作，SBTi 正在迅速發展。目前，包括、和在內的 2600 多家公司已經對減排時間表給出了承諾。它正在幫助 2300 多家企業制定氣候目標，并希望到 2025 年幫助約 1 萬家企業。
各國政府也注意到了它的工作。2022 年 11 月，白宮提出規定，要求大型聯邦承包商制定 SBTi 批準的減排計劃。
該組織因其一些最嚴格的政策，以及促使私營企業就氣候排放問題展開建設性對話而贏得贊譽。
但其日益增長的影響力也招來了審視，并引發了對其權力過大的質疑。一個組織，為世界上許多最大的公司制定標準，這一事實使得這些氣候目標值得信賴至關重要。許多研究人員現在質疑 SBTi 的公司指導方針是否足夠激進、公平和明確。
批評人士表示，SBTi 在如何設定目標方面給了企業太多的自由：它允許他們依賴某些可疑的工具來解決排放問題。
幾項研究發現，該組織的方法可能夸大了企業在氣候變化方面的進展。比爾·鮑（）是 SBTi 早期的技術顧問，現在是該組織最直言不諱的批評者之一。他說，該組織在回應此類批評時，表現出了一種“罔顧真相和透明度的一貫模式”。
一些專家表示，更大的危險是，公眾得到的氣候問題行動措施是次優的，因為企業采取了一些選擇性措施，而政府很大程度上未能通過嚴格的排放規定。
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研究私營部門如何自我監管的政治學教授杰西卡?格林（）表示：“樂觀主義者說，‘我們需要使用工具箱中的每一種工具，也包括這種自愿行動。’這沒有錯，但企業在應對氣候危機方面采取的行動不夠可信，它們卻在互相拍馬屁。”
SBTi 的 CTO 阿爾貝托·卡里略·皮內達（）為該組織的做法辯護。他指出與該組織合作的公司減排速度比要求的要快。他還強調，SBTi 正在努力解決人們的擔憂。
“在我們開始之前，沒有人真正做過我們正在做的事情，”他說，“直到我們做了這些事，才開始不斷學習和進步。這是一個不斷發展的領域。”
制定標準
根據 2015 年達成的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巴黎氣候協議，世界上大多數國家承諾將全球變暖控制在“遠低于”2°C，并努力將其限制在 1.5°C 以內。但他們并沒有規劃出如何實現這一目標，或者誰來鋪路。
同年，來自世界資源研究所、世界野生動物基金會、碳信息披露項目和聯合國全球契約組織的可持續發展專家創建了 SBTi。該聯盟根據行業、公司規模和其他因素，設計了企業在減排和達到氣候目標方面的責任分配方式。
其他組織也提供類似的可持續性認證，但像 SBTi 這樣的將氣候科學轉化為企業目標的一站式服務機構脫穎而出。SBTi 創始團體與聯合國的聯系以及在環境方面的聲譽，也讓它成為了尋求制定被認為是科學合理的排放計劃的企業的熱門選擇。
“幾乎所有涉及私營部門治理的問題都會回到‘SBTi 要做什么?’的問題上，”美國大學碳去除法律與政策研究所的碳市場專家和研究員丹尼·庫倫沃德（）說。
觀察人士稱贊了該組織的許多標準，尤其是它拒絕使用碳補償來實現目標。碳補償允許公司付錢給其他公司，通過植樹、再造林或類似的項目來減少排放或從大氣中去除二氧化碳，然后將氣候效益與自己的排放量相比較。但大量的研究和調查發現，這些項目經常夸大實際的氣候進展。
其他人則稱贊該組織幫助說服越來越多的私營部門采取有意義的措施來解決排放問題。SBTi 表示，擁有其批準的目標的公司通常每年減少 12% 的直接排放量，遠遠超過了該組織的要求。觀察人士表示，設定目標也對該領域產生了更廣泛的影響，有助于提高其他企業標準制定組織的標準。
選擇路徑
SBTi 方法的出發點是所謂的世界“碳預算”。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UN 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確定，在未來大約 30 年里，各國總共只能再排放 5000 億噸二氧化碳，哪怕這樣，仍然只有 50% 的機會將氣溫上升控制在 1.5 攝氏度以內。
SBTi 將碳預算的份額分配給部門和公司，這些部門和公司在設定目標時有幾種選擇。三分之二的公司選擇了最簡單的方法，承諾到 2030 年每年減少排放量。為了達到 1.5oC 的目標，SBTi 要求公司計劃每年在其供應鏈中減少至少 4.2% 的排放量。泰森食品（）、嘉吉（）和麥當勞等公司選擇了 2oC 的目標，但 SBTi 最近已停止批準這一較寬松目標的計劃。
在大多數情況下，法律并不要求私營部門降低排放量。但企業面臨著來自投資者、客戶、活動人士和政策制定者越來越大的壓力，要求它們表明自己正在認真對待排放問題，并解決氣候變化本身帶來的且不斷上升的底線風險。獲得 SBTi 批準的公司可以在董事會、產品營銷和投資者溝通中宣稱，它們兩者都做到了。
SBTi 根據世界資源研究所和世界可持續發展委員會的《溫室氣體議定書》（Greenhouse Gas Protocol）制定了一套衡量公司基準排放量的程序，建立了非政府組織和私營部門之間一種伙伴關系，并且負責制定匯報排放量的標準，然后批準企業的減排時間表。SBTi 強調，它不會評估或認可公司實現目標的具體策略。但是，它確實對這些工具的選擇施加了一些控制，例如禁止使用碳抵消。
公司也可以選擇遵循特定行業的途徑，這對航空、水泥和鋁等行業更有吸引力，因為這些行業用目前的技術尤其難以除碳。在這種情況下，SBTi 根據科學文獻、市場數據和行業專家的指導，將碳預算的份額分配給各個行業和其中的公司。
例如，到 2050 年，海運業的二氧化碳排放總預算為 120 至 160 億噸。與其他行業相比，SBTi 為該行業提供了更多的脫碳時間，因為預計減少航運排放的方法，包括轉向氨和氫等低排放燃料，將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擴大規模。
SBTi 還制定了長期凈零目標。目標是到 2050 年，企業將只排放他們能夠可靠和持久地從大氣中清除的溫室氣體。他們已經為大約 200 家公司批準了這樣的目標，包括高露潔-棕欖（）、 和 H&M。
2022 年，SBTi 批準了 1000 多家公司設定的目標，現在去找它的公司可能要排隊等候長達 6 個月。美國農業和貿易政策研究所（Institute for Agriculture and Trade policy）的政策分析師史蒂夫·蘇潘（）表示，其驗證團隊規模較小，從 2022 年的 11 人增加到 2023 年的 15 人，這是“SBTi 面臨的最大挑戰”。
SBTi 要求公司至少每五年審查一次他們的目標，并在有影響目標的重大變化時與該組織一起重新計算它們。該組織還準備實施監督和核實企業進展是否在正軌上的方法。
微妙的路線
將有限的碳預算分配給個別公司、領域和地區的過程取決于對未來經濟發展的假設，以及如何公平地分配氣候行動的責任。
可持續發展組織中心主任、SBTi 技術咨詢小組最初成員馬克·麥克爾羅伊（）說：“這就是這些指標和標志物脫離科學的地方，它們把我們帶入了價值觀、倫理和道德的領域。”
一些批評人士認為，SBTi 的方法沒有充分考慮當前氣候變暖的歷史責任，也沒有充分考慮發展中國家在減排方面可能面臨的障礙。令人擔憂的是，富裕地區的老牌企業幾十年來一直在增加氣候污染，但在很大程度上，它們受到的待遇與貧窮國家的新興企業相同——這些新興企業的資源有限，無法改變自己的商業實踐。
由于這個原因，科學家們說 SBTi 的方法不支持 1992 年建立的聯合國原則，即富裕國家應該承擔更多的減緩氣候變化的責任。
開發的方法是為數不多的能將這種全球公平考量納入私營部門排放目標的方法之一。它還會每年重新評估目標，隨著時間的推移，迫使企業采取更多措施，讓它們保持在行業的累積排放預算范圍內。
丹麥技術大學博士后安德斯·比約恩（）在 2021 年的一項研究中發現，SBTi 設定目標的方法可能對于企業過于寬松，導致行業總排放量超過 1.5oC 目標下的允許范圍。當他測試了各種這類方法的準確性時，他發現的方法（SBTi 沒有使用）在保持公司符合這些目標方面做得最好。
的研究還突出了科學家們的另一個擔憂：通過 SBTi 批準的公司可能會夸大他們依賴可再生能源信用的進展，這引發了與碳補償類似的擔憂。該工具允許企業將支付給低碳能源項目的費用計算為自身排放量的減少。然而，風能和太陽能等可再生能源正變得越來越便宜，并受益于政府的激勵措施，因此越來越難以證明信用對它們的發展是必要的。
“SBTi 正在走上一條非常微妙的路線，”說，“在特定的應用中……抵消的概念實際上已經存在了。”
新氣候研究所（NewClimate Institute）和碳市場觀察（Carbon Market Watch）最近的研究也強調了這樣一個事實，即 SBTi 允許某些行業使用類似抵消的項目，只要它們在自己的運營或供應鏈內，他們稱其為“嵌入（insetting）”。在此前的一項調查中，這兩家機構還發現，企業巧妙地利用了 SBTi 政策，故意選擇排放量特別高的年份作為起點，從而更容易實現后續的年度減排。
此外，SBTi 還提出了對潛在利益沖突的擔憂，最明顯的是從其評估的公司那里賺錢。它向企業收取服務費用，價格從 1000 美元到 1.45 萬美元不等，具體取決于企業的規模和氣候目標的復雜程度。2021 年，它還從貝佐斯地球基金、勞德斯基金會和宜家基金會籌集了 3600 萬美元（宜家的近期目標已經獲得批準）。
還有其他涉及碳去除的問題。根據 SBTi 的凈零計劃，公司可以通過“永久去除”大氣中的二氧化碳來抵消高達 10% 的排放量。該組織預計到 2050 年，這些努力將減少 200 至 400 億噸的排放量。
但是 SBTi 并沒有明確說明如何去除碳。并不是所有從大氣中去除碳的技術都能到達“永久”，而且沒有一種可靠和長期的選擇是廉價和廣泛可用的。伴隨著這些擔憂，一些研究團體和企業要求 SBTi 將“永久”定義為持續至少一千年，并鼓勵企業投資開發這些技術。
SBTi 的程序也留下了至少兩個明顯的空白。為了將升溫控制在 1.5oC，世界各地的每家公司都需要以類似的年減排水平減排。但到目前為止，目標被批準并承諾開發這些目標的公司只產生了 30 億噸二氧化碳 （或其他具有同等變暖效應的溫室氣體）。
與此同時，全球每年僅在能源使用方面就產生約 410 億噸溫室氣體。值得注意的是，該組織目前也沒有批準化石燃料行業公司的減排目標，而化石燃料行業是絕大多數人為排放的來源。如果石油和天然氣公司的運營方式沒有根本性的改變，即使其他行業的大幅減排對緩解氣候變化也只能起到有限的作用。
應對挑戰
針對各種批評，SBTi 表示，它正在調整組織結構。它聘請了一名合規主管來管理投訴，并成立了一個技術委員會來審查和批準更多的技術決策。
但它為自己設定目標的方法進行了辯護，稱其他方法，包括的方法，都依賴于不穩定的經濟措施。它還說，應該根據許多不同的標準來判斷它的方法，而且它必須在嚴格的科學和“可行的”實施方法之間取得平衡。與此同時，它還表示，企業應該能夠選擇建立基準排放的年份，因為企業結構經常變化，排放統計原則也在不斷改進。
該組織在一份聲明中說，它正在努力納入區域數據，以確保目標更激進，并且在全球范圍內更公平——這是技術委員會將考慮的另一個主題。
SBTi 還在與《溫室氣體議定書》合作，以提高透明度，并評估是否應該更新有關使用可再生能源信用額度的政策。“這不是 SBTi 獨有的挑戰，但它在努力解決這一問題，”聲明說。
該組織不同意一種說法，即“它允許的任何做法都是一種補償形式”。它說，還需要做更多的工作來了解“嵌入”對氣候的好處，它將根據具體情況對這類項目進行評估。
至于對利益沖突的擔憂，SBTi 表示，其收費只是為了確保該組織能夠處理對其服務的需求。報告稱，大部分資金來自慈善信托基金和基金會。“我們完全沒有商業利益，”說，“對于我們評估的實體，我們有完全獨立的管理權。”
他強調，從大氣中吸收碳的方法只占 SBTi 批準計劃的一小部分。他說，“世界‘不能真正依賴大規模采用’碳去除技術，我們需要依靠的是快速脫碳。”
最后，SBTi 計劃在 2023 年發布細節，說明它計劃如何監控企業是否在按計劃實現目標，以及如果它們沒有達到目標，它將采取什么措施。
更好的偽裝
（來源：DANIEL STOLLE）
到 2025 年，SBTi 希望實現批準價值總計 20 萬億美元、年排放量為 50 億噸的公司的目標。但這仍然只占全球氣候污染的一小部分。一些人擔心，隨著越來越多的大公司加入進來并反對最嚴格的規定，該組織的標準可能會下滑，而不是加強。美國大西洋學院全球環境政治學教授多琳·斯塔賓斯基（）擔心，“為了迎合企業領域”，SBTi 將隨著時間的推移放寬其要求。她和其他科學家在 2022 年 10 月份告訴該組織，如果無法公開獲得 SBTi 看到的排放數據，其氣候目標“實際上是不可思議的”。和均為 SBTi 新成立的技術委員會成員。
其他人則認為，還有一個更根本 的問題無法通過任何技術更新來解決。對于以利潤為導向的企業來說，自愿性標準可能根本無法驅動它們付出足夠的努力，去推動聯合國溫度目標所要求的快速系統性轉型。
此外，該組織正式批準的目標可能會產生一種適得其反的效果，即為企業提供更好的偽裝，讓它們在做出必要改變時拖后腿，甚至游說 反對更嚴格的規定。
SBTi 承認政府行動很重要，并稱監管對于鼓勵氣候行動的“緩慢采用者”至關重要。但值得注意的是，對于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提出要求公司公布排放計劃、并披露洪水和火災等氣候相關影響的規定，許多擁有 SBTi 批準目標的公司都對上述規定予以公開譴責。
表示，氣候披露可能“阻礙創新并導致競爭損害”，沃爾瑪要求委員會取消報告氣候相關財務信息的要求。一項媒體分析顯示，和可樂的高管是商業圓桌會議（Business Roundtable）的成員，他們會游說委員會降低報告供應鏈內氣候風險的義務。
在看來，SBTi 更像是一個俱樂部，而不是監管機構，因為它更感興趣的是讓人們加入，而不是改變他們的行為。其表示，這不是推動氣候行動的唯一選擇，甚至不是最好的選擇。盡管氣候變化帶來的危險越來越大，但各國仍然缺乏通過和執行嚴格排放規則的意愿。
作者簡介：伊恩·莫爾斯（Ian Morse）是一名常駐西雅圖的獨立記者，曾為《華盛頓郵報》《蒙加貝》《Undark 雜志》和其他媒體撰稿，并撰寫《綠石報》時事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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